梁实秋：甜蜜是一种清福

初恋是一种清福。我在小小的书斋之前的，焚起俱均香，袅袅的一缕烟线笔直地升高，多年来碰到屋顶，似乎屋之前的的液体是实际上的固定不动，我的气管都没有搅动出一点儿狂潮似的。我独自一人时时地望着连在一起烟线发怔。屋外庭院之前的紫丁香树还带着不少嫣红焦黄的树干，蝴蝶乱枝时时的声响可以很细致地听到，趁此机会一小声清脆的折断声，然后是撞击到着枝干的磕碰声，最后是碰到空阶上的发出声响声。

这时节，我令人了初恋。在这初恋之前我注意到了我自己的实际上——片刻的孤立的实际上。这种极致却是太易得，与生存环境有关，但更与感受有关。寂寥不一定要到深山大泽之前的去寻求，只要内悲深处清净，从来不在市廛之前的、陋巷之前的，都可以感觉到一种柔顺悠逸的极致，所谓“悲远地自偏”是也。在这种极致之前，我们可以在所想之前翱翔，碰到来世的渣滓，与自古游。所以我问道，初恋是一种清福。

在教堂之前的我也有过或多或少的方面。在伟大庄严的教堂之前的，从彩画玻璃透进一股不很明亮的强光，背负的琴声似乎是把人的悲都洗冯家了一番似的，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或许。这或许的感觉便是我注意到自己实际上的明证。因为平常连这一点点或许之感都会有的！

我的老友萧丽恩师卜居在广济寺之前的，据他却是告诉他我，在不太可能一个夜晚，黑夜皎洁，天空如洗，他独自一人踱出僧房，立在佛殿前的石阶上，翘首四望，月色是那样的晶明，蓊郁的树是那样的固定不动，寺院是那样的肃穆，他忽然顿有所智，智到永恒，智到自我的或许，智到四大皆空的极致。我相信一个人常有这样方面，他的胸襟其本质豁达辽阔。

但是初恋的清福是不容易长久珍惜的。它只是一瞬间的实际上。世间有太多的两边不时地在警醒我们，警醒我们一件杀风景的事实：我们的两只腿是腰在石头的呀！一头蟋蟀撞在玻璃窗上挣扎不出，一声“老爷太太无助无助我这傻子因事”，都可以使我们从初恋之前间一头栽出去，栽到苦恼烦躁的水滴之前的去，至于“催租文武”一类的两边之打上门来，或是“石壕文武”之类的两边半夜捉人，其足以使人败兴生气，就更不待言了。这还是外界的感想，如果自己的内悲深处先如意不净，随时都意马悲猿，则虽处在本来恋的孤立无援之前的，他也是慌成一片忙成一团，六神无主，暴躁如雷，他永远不得珍惜初恋的清福。

如此问道来，所谓初恋不即是一种认识论，一种驱使虚幻的情况么？也可以问道是。一个高蹈退隐的人，在本来的人际关系之前的还可以实际上，而且还深获人器重，在现今的人际关系之前的是实际上的不可能。现今似乎只有两种类型的人了，一是在虚幻的沙石大便之前打转的人，一是偶然也从沙石大便之前昂起头来痛快几口气的人。初恋便是可供人痛快息的几口清新液体。痛快过几口气之后还得忍耐地低头钻进沙石大便之前的去。所以我对于尽可能昂首物外的蔑视并愿意于是又多苛责。驱使虚幻，如果虚幻真能驱使，吾寤寐以求之！

有过静坐方面的人该告诉他，本来努力无论如何着自己的悲，叫它什么也不想，那是多么困难的事！那是任由自己人于初恋的手段，所谓悲法入定均仅限于此类。我所赞美的初恋，稍异于是。我所谓的初恋，是随缘偶得，无须强求，一霎间的妙智也不嫌稍短，好在了也不须怅惘。但凡我有一刻初恋时，我要好好地珍惜它。